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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枣园之殇(二) 爹娘往事

二 爹娘往事


    谁也没想到,他三周年忌日,在他的坟前,他的亲爹和亲娘竟然又碰了面,而且大吵大闹,战火纷飞。

    他刚死之后,过一七的时候,他的亲爹和亲娘曾在他的坟前相互攻讦,恶声相向。此后,为了避免再发生战争,也为了避免尴尬,俩人就有意回避。

    这一次,他亲爹本说不再回来,大概是骨肉亲情难舍,又临时决定回来,在大儿子三周年忌日的前一天傍晚,才匆匆回到家里。而他的亲娘早先打探到自己的前夫不回来,就在大儿子祭日这天来到坟前。就这样,两人不期而遇,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她亲娘一边趴在大儿子的坟前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就絮叨着儿子命苦,絮叨着狠心人抛弃了全家和儿子,让儿子走上不归路。

    起初的时候,他亲爹碍于十几个人在场,脸色憋得铁青,也一声不吭。到后来,听他的亲娘絮絮叨叨,明里暗里都是责骂自己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嘴唇哆嗦,颤抖着手指,指着自己的前妻,结结巴巴地大吼:“要......要不是.....你不要脸,......儿子会这样吗?”

    接着,当然就是一场双方都怒不可遏的语言冲突,在场的大人们好一番劝,才熄灭了战火。

    而他,依然静静地躺在坟墓里,默然无声。

    苹果园里苹果树被刨走了许多,留下许多凌乱的土坑,总让我想起他给自己刨的坟坑,不由自主的向南望,南边不远,就是软枣园。剩下的稀稀拉拉的苹果树,叶子大多已被秋风吹落,在地面上畏畏葸葸地随风翻滚。坟前的那棵孤柳,稀疏的柳条也已染黄,在秋风里,瑟瑟地飘摇。

    为了叙述方便,还是交代一下他和有关人员的姓名吧。他叫秦家栋,亲爹叫秦玉璋,亲娘叫孙春兰。

    秦家栋曾经劳改四年,他劳改期间,秦玉璋和孙春兰离了婚。

    父亲秦玉璋解放前就到了上海,投靠自己的叔父,在一家仪器厂做了工人。一个外地人,在上海娶媳妇本就难,秦玉璋又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穷工人,人还特憨实,一口家乡土话,多年不改,一张嘴就土了吧唧,看见女人就脸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一个“乡下佬”,想找一个吴侬软语嗲声嗲气的“阿拉”上海丫头做媳妇,更是难上加难。找来找去,一个毛头小伙子找成了剩男,也没找到一个上海丫头肯做自己媳妇。临近解放前六七年,将近三十时,不得已,回到老家,娶了一个乡下媳妇,就是孙春兰。

    孙春兰姿色六七分,奶子大屁股大,生育能力极强。结婚以后,第一年,就生了个胖大小子,取名秦家栋。这以后,秦玉璋每年春节前回老家,在家和老婆孩子亲热一个多月,就返回上海。结婚之后一两年,孙春兰也曾经到上海去过一两趟,终因住房太紧张,十分不方便,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只是俩人临离婚之前,不得已,去过一趟。就这样离多聚少,也一连串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

    结婚的时候,孙春兰感到很有面子。一个乡下姑娘,嫁给了一个上海工人,真是拣了一个天大的馅饼。那时候,在我们这里,在一般老百姓头脑中的印象,上海,和今天一般中国老百姓头脑中的华盛顿和纽约的印象相比,不知要神秘而令人向往多少倍。

    今天,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只要家里有电视,说不定,一打开,华盛顿和纽约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你的眼帘。特别是“9.11”那一年,纽约的世贸中心,浓烟滚滚,眼看着仄仄歪歪地倒下;华盛顿的五角大楼,也被恐怖分子驾驶的飞机撞得支离破碎。那情景,几乎是每一天都要在电视里重演。和美国隔着半个地球的的咱中国老百姓,想不知道纽约和华盛顿什么样都不可能。

    那时候可就不行了,要知道,那可还是万恶的旧社会,老百姓还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我们这里的小县城里连电都没有,别说电视了;一般的乡下老百姓,不进城,就比鲁迅先生笔下的未庄还要闭塞。就是解放后,也只是从广播喇叭里听到“打倒美帝国主义”,说纽约和华盛顿到处是贫民窟,比咱们中国上海,那可是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了。究竟啥摸样,鬼才知道!

    听秦玉璋说,上海是咱中国大城市中的老大哥,那里早就是“十里洋场”,豫园,大世界,黄浦滩,高楼林立,霓虹闪耀,西装旗袍,大鼻子英国人,白净高挑的俄国妞儿,真是让人瞅得眼花都瞅不过来,那真是人间天堂啊!秦玉璋一边说,一边眼睛朝上,无限憧憬的样子。

    秦玉璋中等个,虽说不是虎背熊腰,也是肩宽腰圆,国字脸,浓眉大眼,用今天的话说,应该算是个帅哥。再加上毕竟在上海多年,举手投足,言谈话语,都不自觉流露出见过世面的几分成熟和稳重。

    孙春兰一边仰着脸,听自己的丈夫说话,一边沉醉在丈夫的气场中,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按今天的说法,就是摸彩票摸了大奖,投股票投了绩优股。

一直到一九六零年之前,秦家两口子都夫妻和谐,十分恩爱。不能说如胶似漆,也应该说是琴瑟和鸣。

    只要秦玉璋回到老家,两口子带着一群孩子去姥姥家,一个村子里的人都站在街头行注目礼,特别是和孙春兰年龄一般大小的妇女,只要和她见了面,都一连串的说:“你咋托生的?恁有福气!”一边说,一边眼里冒着烁烁的光,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一九五八年,全大队人都在集体食堂吃大伙,一开始,能吃饱喝足,混个肚儿圆;后来,连谷糠带野菜一起上,就开始饿肚子了。但我们这里的老百姓真正陷进饥饿的泥淖,是在一九五九年以后,而且越陷越深,直到一九六一年以后。大食堂解散了,家家户户又分不到粮食,大多家里夜无隔宿粮,大家都变成了饿死鬼托生的,个个腰弯了,腿细了,眼睛冒绿光了。只好老鼠钻墙头,各自找门道。一起乱钻,到处乱钻,连地下的老鼠,地上的蝲蛄,树上的树叶树皮,天上的乌鸦麻雀,都进了无数饿死鬼的肚子。

    孙春兰和孩子的户口都在城里南关大队,也是农业户口,自然躲不过这一劫。起初的时候,孙春兰靠着丈夫每个月二三十块钱的接济,精打细算,一家人还过得去,越到后来,越是抓耳挠腮。到一斤胡萝卜一块多一斤的时候,孙春兰和五个孩子真是抓了瞎,一月二三十块钱,也就能买二三十斤胡萝卜,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时候,人们被饥饿逼得绿了眼,在生产队里干活,只要是能抵挡饥饿的东西,不管是粮食,还是瓜果儿,只要有机会,只要能拿,许多妇女就都偷着掖着捎点儿回家,给孩子和老人顶顶饥荒。那时候,劳动妇女们大多穿对襟袄,而且用布条勒着裤腿这就给捎带东西带来了方便。把对襟袄做得肥肥胖胖,里面装一些粮食,外人很难看出来;即使看出来,男人们也没法搜身。裤腿里装了粮食,裤腿扎紧,流不出来。反正只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粮食会捎到家的,瓜果会捎到家的。即使失了手,被人抓住,挂黑牌子游街,也似乎并不算丢人。其实,大小生产队干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万不得已,才抓个倒霉蛋,给上面交下差。谁叫他们也有一家大小呢?说不定,他们的老婆也时不时的顺手捎带点儿呢!

    孙春兰家有五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她又生来胆儿大,当然就顺大流,跟着往家里捎带点儿。有时候,为了遮人耳目,就交给大儿子秦家栋,让他带回家。

    秦家栋这时已经十四五岁,已长成一米五六的个子,那身架和模样,眼见的又是一个小秦玉璋。他不光是身架长成了,心窍也开了,总能躲过风险,安安全全地把东西带回家。这样,也算是给家里救点儿急。孙春兰眼见大儿子一次次不失手,免不了在家了偷偷夸他几句。秦家栋呢,觉得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自然要帮助娘解决家里的困难。要加上当娘的时不时夸上几句,就愈发的胆大起来。

                                        (2011-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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