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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枣园之殇(五) 一人吃饱

五 一人吃饱


    家栋叔罚劳改回家时,大概是1968年。这时候,他已经二十三岁。

    她的母亲听说了,从乡下专程跑到我家,让我娘把他叫到我家娘俩一见面,他娘就泪流满面,哽哽咽咽,直说,你苦命啊,孩子!……家栋叔倒是沉得住气,老大会儿没吭声。我娘马上把我们领了出去,剩下他们娘俩儿,让他们叙旧情。过后,家栋叔也曾经去找过他娘,但都是很快就回来了。我娘曾问过他,你要是孤单,可以跟你娘过呀。哼,他们家里也是老老少少的,哪有我插脚的地方?

    后来,他爹玉璋也来过家乡几趟,家栋叔的大妹妹和三弟弟也回来过一趟,都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见他们兄妹俩,我娘就感叹,还是大上海的水土好啊,把你俩养得白葱似的!玉璋爷说,唉,难着呢!

    前几个月,我一个本家从上海回来了,他告诉我,他家里房子比较宽裕些,家栋的大妹妹就一直在他家住,一直到参加工作,当了工人,才搬到厂里。家栋叔的三弟也是到处打游击,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一直到结婚,才真正有了自己住的地方。

    我爹恢复工作以后,也经常到上海出差。听我爹说,玉璋爷在上海终于又娶了一个女人,家是宁波的,纱厂退休的工人,一口宁波话,阿拉阿拉的,听不懂。他们住的地方总共二十多平方,放一张大床,就没多少地方了。家里来了客人还得坐床上。

    这种情况,当然也没有家栋叔插脚的地方。家栋叔的两只脚只好一直插在那冷冷清清的三家房里。用他的话说,这样也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说这话的时候,家栋叔依然是笑,但那笑里分明含着眼泪和无奈。

    刚到家时,姓秦的本家,街坊邻居,纷纷出来帮忙,帮他把一个破败冷清的家收拾得像个家,给他拿来一些米面,还有蔬菜,让他将就着过日子。但时间长了,家栋叔就饥一顿,饱一顿。我娘看不过去,有时候,就把他叫到我家,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刚来回那一段儿,日子过得当然紧巴,但他坚持靠自己一双手劳动过日子,再也不与小偷小摸接近。他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白,他要堂堂正正的做人。

    这样,日子当然不会宽松。想日子过的宽松些,就得想办法。后来,亏我爹想了个办法,让家栋叔买了一辆架子车。钱呢,是凑的,家栋叔自己手里有十几块,玉璋爷寄回来二十块,剩下的,我爹帮衬齐。后来,家栋叔靠架子车攒了钱,马上就还给我爸爸了。

    别小看这辆人力架子车。因为住在城里,有架子车的人家便有了优势。在生产队劳动,可以靠给架子车拉庄稼和粪肥多挣工分。另外,又可以搞副业挣钱。可以给城里的一些单位运一些货物,或者给单位建设拉土,挣一些钱,一部分交给生产队,一部分便可接济家用。

    只要有机会,家栋叔便拉着他那辆架子车飞奔。他年轻,又有劲儿,跑的趟比别人多,当然就就挣工分多,挣钱多。

    我爷爷是县里一个小百货门市部的负责人,我三爷是百货公司的一个会计,有了用到架子车的活儿,他们就告诉我爹,只要有机会,我爹就叫上家栋叔,一起去干。我不上学的时候,也跟着去。即使上学,也编个瞎话,向老师请个假,去拉车。那时候,课堂上就学些毛主席语录,还有一些工业基础,农业基础,多学一课少学一课,实在无所谓,我的爹娘也这样认为,所以凡是有了活儿,也就叫我请假去干

    有时候,拉着一些百货往乡下供销社送。我们拉着架子车,沿着土公路,一步一步地丈量着漫长的距离。高兴的时候,家栋叔就放声大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解放区的天,是晴朗朗的天,解放区人民好喜欢!......”有时候,还唱京剧样板戏的唱段,杨子荣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李玉和的“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郭建光的“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玉米乡.....”想起什么就唱什么,唱了这一段唱那一段。

   他很有音乐细胞,声音浑厚,高低有致,节奏感强,一板一眼,模仿得很到位。我听得很入迷,有时候,也就跟他学着唱,时间长了,许多唱段,我也就哼哼会了。

    就这样,在家栋叔的歌声里,漫长的几十里路便变得短了,一千多重的货物似乎也就轻了,步子也越迈越快,路旁的杨柳也便飞快的闪到身后。特别是卸完了货,空车回家,往往半夜才回到家,在路上,满天星星,四野寂静,我们拉着空车走,就显得轻松而惬意。碰上有风的日子,架子乘上拉上布篷,两辆架子车连在一起,风便吹得车子跑得飞快,一人掌握着方向,其他人便可坐在车上尽情享受坐车的快乐。这时候,家栋叔往往不是唱歌,就是侃大空,逗得我们跟着一起乐。天上的星星的眼也一眨一眨的,似乎也跟着我们乐呵。

    家栋叔也爱吹笛子。

    当时,我觉得他笛子吹得真棒,虽然大多是吹一些革命歌曲,但只要一吹起来,时而嘹亮,时而低沉,时而迅疾,时而舒缓,起伏跌宕,粗细上下,很有些韵味。他吹的时候,又特别投入,呼吸轻重疾徐,嘴唇呼吸翕张,手指起落开合,笛音便随之变化。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他面部表情也跟着变化,时而微笑,时而严肃,眼睛也时睁时眯,连头和身子也跟着左右摇摆,连带着笛子也跟着晃动摇摆。

    每逢这时侯,我都特别敬佩他,羡慕他。他怎么就吹得这么好呢?他吹笛子时的表情架势怎么那么帅气呢?

    有时候,他吹笛子,让我唱,他知道,我是学校宣传队的,喉咙还可以,大队开全体社员大会,也听我唱过。有一次,邻居小霞在场,她那时候上初中,也是学校宣传队的,而且她还是家栋叔的本家。她就叫我和小霞一起唱歌剧《白毛女》的“扎红头绳”唱段,他来笛子伴奏。别说,不管是吹过门儿,还是和着我们的歌声吹奏,节拍都掌握得很好,而且,如果我们掉了拍子,他还能跟着我们调整节奏。我们一连唱了几只歌,配合都非常默契。有人知道了,后来,还让我们在田间地头社员休息时,一起进行笛子伴唱,赢得了许多掌声。

    不管是唱歌,还是吹笛子,对他而言,大概都是苦中作乐吧?

    2011-1-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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