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枣园之殇(六) 苦中作乐
六 苦中作乐
横竖是光棍一条,家里又显得空落,旧时的伙伴马上就凑过来,有我四叔,他过去在家的时候,就是个孩子头,他一回来二结巴、瞪眼驴等五六个人,他们都是家栋叔光腚时候的哥们,又有几个小字辈儿,我和哥哥爱跟着我四叔跑,也来凑热闹。
那时候,我们这些大小光棍,哥哥家里穷,电影院戏院进不起。城里十字街口——我们这里叫大隅首倒有一个大喇叭,每天吃饭前后,播两个小时,都是些阶级斗争,文化革命,有一段娱乐节目,不是样板戏,就是革命歌曲,最好听的,大概就是殷承中的钢琴曲,不是《黄河颂》就是《战台风》,听多了,照样耳朵腻。大家没地方去,家里地方又小,我们这些大小光棍,就把家栋叔的三间空落落的房子当成歌厅、游戏厅,经常在里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侃大空,打扑克,下象棋和军棋,有时候,捕来一些鱼,或者抓几只兔子,还偶尔聚聚餐,反正是穷热闹,穷乐呵。他家里,空空荡荡的三间房,本来凄清荫凉,这样一来,反成了我们这些大小光棍的天堂。
一开始,家栋叔的脸上整天以阴天为主,时间长了,搁不住大家的搅和,渐渐的有了云彩,也见了晴朗的晴天。
那时候,生活苦,环境却比现在好。
县城老城墙外边就是环城河,环城河还连着几片池塘。老城墙里面也有几处池塘。夏天,环城河和池塘里长满了水生植物,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有的是莲荷,有的是蒲草,有的是芦苇。圆圆的碧绿的荷叶,高高低低的,在河面上争着舒展开自己的裙幅,荷叶的上面是荷花箭,荷花箭顶着荷花,有的打着骨朵,有的轰轰烈烈的盛开着。荷花的下面,河水清澈,经常可以看到大小鱼儿在悠闲地游动。密密的蒲草和芦苇丛里,成群的野鸭子,欢快的嬉戏着,有的还呱呱地引吭高歌。特别是那些鸳鸯鸟,一对一对儿,情意缠绵,并肩而行,就是睡觉,也紧挨着身子,让我们这些大小光棍男人,十分眼馋。
一到热天,我们就脱光身子,扑扑通通,跳进去,在里面欢快的凫水。家栋叔是个凫水好手,蛙式,狗刨,仰泳,样样皆通,而且,他速度特别快,谁也赶不上他。特别是潜水,他不但潜的时间最长,还能在下面游得最远。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我们都急得乱喊乱叫的时候,他突然从老远的地方一下子窜出来,哈哈大笑着,向我们摆手。
一到雨季,河里和池塘里的鱼又肥又多,我们就捕起鱼来。有时候,找一张网,撒鱼。家栋叔抡起网来,又大又圆,而且,他还长着一双能看透水底的眼,他的网撒到哪里,哪里就有鱼,每一网都几乎不落空。有时候,架网纲拦鱼,大家一起往网纲前面赶鱼,网架在哪里,从哪个方向赶,我们大家都听家栋叔的,因为只要听他的,都能赶来鱼。没有网的时候,家栋叔就靠双手在水摸鱼。我最佩服他摸鱼了。水浅的地方,两手叉开,形成一个扇形面,弓着身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往前挪。水深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管水浅水深,他总不空手。抓到鱼,他总是两手掐紧鱼儿,他高高举过头,兴奋地大喊,又抓住一条,又抓住一条!肥美的鱼儿在他手里摇摆着身子,水花四溅。
秋天里,家栋叔还会踩藕。那时候,大家都怕水凉,只有他,脱了衣服,先把水撩到身上,再反复擦洗,擦热了,一步步走近深水中,两只脚在水底反复踩动,不一会儿,就踩出一挂藕来。
初冬时节,把水排干,先捕鱼,再刨藕,许多人一起争着干,交给大队一半,自己带回家一半,这时候,也一定是家栋叔带回家的的最多。带回家以后,就大家一起打牙祭。捕了鱼,一群大小光棍就会和到家栋叔家里,找来柴火,就在地锅里煮鱼吃。遇到有闲钱的时候,再到大队小卖铺买点儿散酒。鱼煮熟了,一人盛一碗,一只碗里倒上酒,大家轮着喝。二结巴嘴馋,一口就喝下许多,其他人就笑骂起来,家栋叔笑着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家伙,馋猫!下一轮把他隔过去,等他反复求饶,保证再也不贪多了,才让他继续喝。
家栋叔爱看一些闲书。
他家里也经常有一些闲书,不是毛主席著作或者那些印满了阶级斗争、革命字样的正统书籍,而是小说或者故事书,甚至是一些文革时期不能公开读的禁书。如《青春之歌》、《红日》、《平原枪声》,我都是在他家里读的。特别令我难忘的是《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都是手抄本,还有前面提到的金庸的《书剑恩仇录》,都是禁书,看的时候,都要关紧门,拉上窗帘。这些书,有的是我们相互之间传递的,有的就是家栋叔找来的。读了这些书,我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革命、斗争,还有爱情。家栋叔除了津津有味地看,有时候,还与我交流讨论,譬如,林道静究竟嫁给谁最合适?苏冠兰与丁洁琼俩人感情那么好,咋就不能成一家人呢?讨论这问题时,我刚上高中,对这些问题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但依然和他一起进行热烈的讨论。
现在想来,他对这些问题的热衷,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心理困惑的流露,是他现实生活中爱情失落的外现,可惜我那时尚小,还不明就里。
2011-1-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