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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枣园之殇(七) 老鼠逗猫

七 老鼠逗猫


    家栋叔也有自己的忌讳。人多的时候,侃什么都行,怎么打闹都行,他从来不提家事和自己的过去,当然,也特别忌讳一个偷字。

    二结巴虽然结巴嘴,偏爱乱说话。有一次,他不知怎么发神经,问家栋叔,为什么不去上海找爹一起过?

    家栋叔斜觑了他一眼,不吭声。

    他还继续唠唠叨叨,听说玉璋大爷……又娶了……一个苏……苏州女人,你……你大妹妹和……和三弟在上海养……养得白净......

    正唠叨的高兴,家栋叔一拍破床帮,大吼一声:滚!

    二结巴好一阵愣怔,待醒过神来,连说,你……你……你看,我……我……不是好心问……问……问问嘛?

    家栋叔又是一声大吼:滚不滚你?不滚,我就动手了!

    二结巴和家栋叔光屁股时就搅合在一起,知道自己不是家栋叔的对手,急忙就溜走了,多少天都不敢踏进家栋叔的家门。

    瞪眼驴,俩眼往外暴着,又是个急脾气,一说话,就像吵架,俩眼瞪得更像铃铛。有一段时间,他脸肿了好几天,大家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后来,就我俩在一起的时候,瞪眼驴憋不住,对我说,家栋那家伙,不识好歹人!我见农机厂里乱堆着许多废钢铁,约他一起晚上去拿点儿,换点儿钱,买点酒肉,大家痛快一场。再说,他自己一个人,日子过得太紧巴了,多少弄点儿钱,也好一些啊!没想到他一听就急了,就对我大吼大叫,我也急了,憋不住说了一句,你过去不就干过这个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二话没说,上去就扇了我几巴掌,叫我脸肿了好几天,我娘问我,我还骗她,说是夜里不小心碰树上了。

    瞪眼驴还没还手,他没告诉我。但我知道,论打架,他一定不是家栋叔的对手。我笑笑说,你是真晕还是装晕?自从回到家里,家栋叔拿过别人一分钱吗?

    插一句。今天看来,当时,家栋叔的心灵里绷着一根极细的弦,稍加弹动,就有弹断的危险。他紧紧地护着这根弦,自己不去弹拨,也决不允许别人手指捻一捻。

    见过家栋叔轰轰烈烈的打架,虽然只有一次,但真是过瘾。

    文革初期,闹派性时,我们生产队分裂为两派。一派是杂姓人家,一派是一个大家族,姓张,总人口比杂姓人还多。

    在田间劳动时,两派阵营对垒,异常鲜明。在一块地里劳动,杂姓人凑一堆儿,张家人凑一堆儿,杂姓人和杂姓人拉家常,张家人和张家人说私密话。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敌我相抗,水火不容。有时候,还话里套话,指桑骂槐,相互攻击。一句话刺了耳朵,就会招来恶言相向,甚至会由语言暴力上升到肢体冲突。就像今天下水道里,被人倒进了液化气,迸溅一个小火星,说不定就能引起一连串的大爆炸,炸得血肉横飞!

    特别是拉耧耩地时,一架耧上如果先有杂姓人绑了绳子,接着来的张家人看见了,就要回避,跑到另一架耧上。总之,这架耧上全是杂姓人,那架耧上全是张家人。如果只剩一架,队长吵着骂着,不得不混合,也要分开边,一边是杂姓人,一边是张家人;即使两边人不一样多,也没人主动站到对方那一边去。

    两边人不一样多,耩起地来,两边力量就不一样大小,耧就容易往一边倾斜,在中间架耧的人就难以走直线,在后面掌耧的人也费力不讨好,耧就走得曲里拐弯,耩过的地垄也曲里拐弯,宽窄极不均匀,长出庄稼来,锄起地来也不好下锄。

    我们生产队里的二叫驴,是张家一族的,他和家栋叔从小就不对脸。他本来和家栋叔一般大,但就是属叫驴的,或者就是真的黔之驴,吼得响,真动起手,耍弄三两下,唬住对手就唬住了,唬不住,先吓得尿湿裤裆的准是他。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但他就爱揭家栋叔的短。家栋叔刚回来不久,有一次,俩人斗嘴,二叫驴喊了一声“小偷”,被家栋叔劈脸一巴掌,再没敢声张,捂着脸跑了。但是,背着家栋叔,他没少说家栋叔的坏话。而且,他还撺掇自己的哥哥大骡子,跟家栋叔作对。

    有一次拉耧耩地,就爆发了激烈的对抗。

    这一天,恰巧就有这么一架耧是张家人和杂姓人混合拉的,家栋叔在后面掌耧,前面架耧的是张家的张老大。

    那张老大叫张贵生,人称大骡子。接近一米八的大高个,长得很壮实,就如说书人说的虎背熊腰,很有笨力气,二百多斤重的粮包,胳肢窝里一夹就走。人们叫他大骡子,就因为这架势,这笨力气。但他空有了一身笨力气,十八九岁时得过羊癫疯,不犯病时好人一般,犯了病口吐白沫,扑通倒在地上,浑身哆嗦,很是吓人。而且羊癫疯越犯越厉害,人也变得越来越呆,如今年龄都三十了,也找不上媳妇。

    也不知是大骡子故意,还是因为这架耧是张家人和杂姓人混合拉的,两边人不一样多,力气悬殊,耧难架,反正大骡子驾着耧,走的是曲里拐弯。家栋叔在后面掌耧也就费劲,于是,就忍不住喊大骡子,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咋走的,大骡子?

    两边偏劲,怨我啊?大骡子大喊。

    你架稳点儿!

    二叫驴恰巧就在这架耧上,先接了腔,哥,走你的,甭理他!

    妈那X,我架不稳!大骡子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使起了骡子的蛮力,噔噔噔,架着耧,往前跑起来,两边拉耧的人被带得跌跌撞撞,跟不上趟。

    大骡子,你疯了!家栋叔在后面一面喊,一面拖着耧斗,跌跌撞撞地跑。

    二叫驴在一旁又大喊,你骂谁疯了?

    我就是疯了!大骡子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歇斯底里地吼叫。

    二叫驴也跟着一叠声的大叫起来,妈那X,想找事啦!哥,上!

    大骡子就疯了一样,手里挥舞着一根绳子,扑过去,要抽家栋叔。

    我们在场的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扑通一声,大骡子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了,啃了满嘴的泥土。

    后来,瞪眼驴告诉我,原来,大骡子没抽到家栋叔,反是家栋叔闪转腾挪,凑到他身旁,脚下一绊,右肘一击,就把大骡子摔了个狗吃屎。要按笨力,大骡子人高骡大,一定占先。家栋不跟他拼笨力,就像那本武打书上说的,避实击虚,专打软肋!

    瞪眼驴也偷看过那本《书剑恩仇录》,也拽起文来。

    大骡子站起来后,有些气急败坏,嘴里喷着白沫,还噗噗地往外吐泥土。

    二叫驴在一旁扯着驴嗓子喊,呀,他一个小偷,还判过七年刑,真是贼大胆啊,真是反了天了,竟敢殴打咱贫下中农啊!张家的爷儿们,上啊!

    一时间,在场的张家十几个男人围拢过来。

    我四叔当过兵,也是个热血男儿,这时候,大喝一声,怎么,狗仗人多,一群人要欺负一个人啊?

    在场的杂姓男劳力也不示弱,十几个杂姓男劳力噌噌的凑到家栋叔身边。

    刹时间,两军对垒,剑拔弩张。

    大骡子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急吼吼的,径直向家栋叔扑过去。

    家栋叔并没有正面迎战,扭身就跑。大骡子一拽一拽的,就在后面追。

    家栋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还逗弄着大骡子,过来啊,快撵过来啊!

    大骡子更加恼怒,加快步伐,猛扑过去。

    家栋叔突然停住脚步,回归身来,马步,挥拳,一拳击在大骡子的胸部。

    噗通,大骡子又一个仰八叉。

    家栋叔扑到大骡子身上,通通通,又是一通痛击。

    大骡子还没回过神儿来,家栋叔早已转身跑远了。

    大骡子回过神儿来,爬起来,更加恼羞成怒,一边大声骂着,一边一耸一耸地追过去。

    不大会儿,相似的一幕又重演。大骡子又闹了个仰八叉,又被痛击一顿。

    那情景,让我想起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主题曲中的一句歌词:“该出手时就出手。”那情景,真像今天的一个著名动画片里的场景,老鼠前面跑,猫在后面追。一会儿,老鼠绊了猫一脚;一会儿,猫被老鼠敲了一棍子。猫总是被老鼠戏弄。

    张家其他男劳力想偎过去,却被我四叔和其他杂姓男劳力阻挡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栋叔玩老鼠逗猫的游戏。

    就这样,跑跑停停,停停打打,打打跑跑,从地里一直打回到胡同里。一根筋的大骡子一直死心眼儿的追,死心眼儿的挨打,也不知道改变招数。家栋叔也就一直湾老鼠逗猫。

    到后来,大骡子气喘吁吁,嘴上直喷白沫,脚步也越来越慢。而家栋叔却没事儿似的,气定神闲,一会儿逗,一会儿打,还满脸堆着坏笑。

    他俩的后面是纷乱的队伍。想帮衬着打架的张家男劳力被杂姓男劳力阻挡着,两帮人推推攘攘,吵吵骂骂,撕扯在一起。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儿,紧跟在后面,或者在两旁看热闹。

    那场面,比今天争着看电影《让子弹飞》都热火。只可惜,那是真的生活场景,只能饱饱眼福,不会赚来几亿元的收入。

    后来,还还是大小生产队干部出面,生拉硬拽,连吓唬,带咋呼,才止息了那场战争。

    现在看来,那无疑是荒唐年代里的一场荒诞剧,人性被扭曲,大家都疯狂。要评价起来,真是春秋无义战。

    但是,家栋叔在那场战斗中冷静出招,机智善战,让我更加崇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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