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内容

软枣园之殇(八) 绮霞闪耀

八  绮霞闪耀


    夜半惊坟的第二天。白天里,再去家栋叔的坟前,可以看到,家栋叔坟前柳树枝上的那几朵白花,一层层的花瓣,簇拥叠加,是绣球菊形状。我愈加断定,一定是她剪的!

    我在家栋叔家里见过手剪的绣球花,只不过,那是红颜色的,而这是白颜色的。

    家栋叔对那一簇红绣球花,宝贝似的,插在一个瓶子里,就放在自己床前的桌子上。家栋叔告诉我,这是她剪的。这样,我每天睁开眼都能看见,看见这花,也就看见了她。

    她叫刘绮霞,名如其人,真是美丽的彩霞一般。后来,我看电影《小花》,看到陈冲扮演的赵小花,就在心里惊叹,陈冲多像她啊!不,应该说,她多像陈冲啊!按时间推断,她和陈冲应该算是一个时代的人,年龄相差不会超过两三岁。但是,人家陈冲是电影明星,她却只是一个小县城里的平凡姑娘。陈冲的美,可以惊艳世界,她的美,只能惊艳一个小县城。所以,只能说,她像陈冲。

    当时,这个小县城的大男们,凑在一起,只要提起美丽的姑娘,总绕不过去她。她在大街上走一趟,大大男们的眼睛总是摇镜头一般,跟着她的步子移动。

    虽说她美得让许多大男垂涎,但她却命运乖蹇。她有一个致命伤,就是出身不好。家里是地主成分,而且是解放时这个小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地主家庭。虽然,到那时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但,地主成分却像一顶又黑又沉的大铁锅,倒扣在她的头顶上,让她始终生活在阴影中,让春花般美丽的她,始终蒙着厚厚的冷霜。所以,她的脸上经常冷若冰霜,除了下地劳动,总是窝在家里,很少出来走动,就是偶尔走在大街上,也是目不斜视。这样,在有些人眼里,便成了骄傲的公主。所以,满县城里的大男们,总是只敢远望,不敢近觑。背地里,赠她个名字,冷美人!我四叔记性好,有一次,看见她,拽了一句古文,“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我读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才恍然大悟。

    听说,也有很多很有身份的人想娶她。有一个飞行员,是他小学同学,当了飞行员之后,给她来了许多信,最后,部队上派人来政审,马上就黄了。那时候,讲阶级,讲出身,飞行员找对象,必须是上下三代都是革命家庭或者穷出身,像她这样的家庭,根本就没有可能。还有一些有工作、吃商品粮的工作人员,想娶她,终因她的出身,都不了了之。听说,不咋样的,她又看不上。就这样,就慢慢的熬成大女了。所以,就有人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让许多人没想到的是,刘绮霞竟然和家栋叔好上了。

    我第一次在家栋叔家里看见她,就想起了蓬荜生辉那个成语。她静静地坐在家栋叔屋里唯一的一张杌子上。传说中的冷若冰霜的脸上,却荡漾着初春的春风般的笑意。微微的笑意里,又浮动着鲜嫩的红润,她的脸便如初绽的红色绣球菊一般,发散着窈窕淑女青春靓丽的气息。和神采飞扬的陈冲相比,她流淌出来的的精气神,却是林黛玉的版本,骨子里内敛含蓄,柔静和美,温柔而不张扬,温煦而不烫眼。本来,屋子只在前面开了个木窗,光线比较阴暗,但看见她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屋里突然光鲜明亮了许多。

    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起了蓬荜生辉那个成语。也许是恋爱中的女人更妩媚,也许是我爱读小说,对男女之事敏感,反正,我那时就那么个感觉。不瞒您说,后来,我长大了,到了用男人的眼光看女人的时候,就总是不自觉地对柔和的女人多看几眼,而且,最后,和我结为夫妻的女人,就是这种类型的。

    尽管家栋叔和她都让我坐下,但我不愿妨碍了他们俩的好事,用今天的话说,不能做电灯泡,就马上知趣地退了出去。

    其实,他们俩的第一次接触很有戏剧性,我恰是见证人之一。

    秋天里,我和家栋叔在地里看花生,花生地里斜穿过一条小径,别看它小,却是从城里到县城西南的几个村庄的必经之路,所以,便经常有人路过。

    有一天下午,我和家栋叔正在乱侃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从穿着看,应该是个女的,走着走着,蹲下了身子,老大会儿,都没站起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意,时间长了,我们起了疑心。因为花生已经快熟了,经常有路过的人偷拔花生。家栋叔说,走,过去看看。我们俩就跑过去。

    走到跟前一看,就是她。我们之间,虽然没有搭过腔,但因为她的美,她的名字早就听多了。家栋叔在我面前也多次提到她,有时是羡慕她的美丽,有时是替她的出身和遭遇打抱不平。所以,我们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刘绮霞。

    她蹲在地上,佝偻着身子,两手抱着肚子,满脸煞白,眉头紧蹙,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很明显,她一定很痛苦。和我在家栋叔家里见到的那一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最多,也就是一朵霜打了的绣球菊,虽然有妩媚的底子,但秋霜的冷酷却是蒙头盖脸。

    见她这个样子,家栋叔急忙问,怎么了,你?

    大概是不好意思,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听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回答,肚子疼!

    刚说完,嘴里又嘶的一声,头低得更低,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佝偻得更厉害。索性,眼睛都紧紧闭上,不再言语了。

    家栋叔见状,急急的对我说,她一定是得了急病!你看她一会儿,我去大队林场,找辆架子车!

    不大一会儿,家栋叔就拉着一辆架子车,急匆匆地跑过来。又跑到我们住的庵子里,拽出一条比较干净的棉被,铺在车厢里。然后,就让她上车。

    她似乎被痛苦折磨得没了力气,几次挣扎着要站起来,都没有成功。

    毕竟是未婚男女,有禁忌,家栋叔几次想出手搀扶扶,手都伸出去了,又缩了回去。

    我仗着年龄小,就去拉她,因为力气小,拉了几次,拉不动。最后,还是她勉强挣扎起来,借着我生拉硬拽的力量,躺在了车厢里。

    你在这看着,我把她送家里。家栋叔说完,就拉着车子,拣平坦些的路走,一定是唯恐车子有大的颠簸,加重了她的伤痛,又尽量加快步伐,走快些,渐渐的,走远了。

    一直到半夜,家栋叔才回到庵子里。回来,家栋叔告诉我,她本来是去老娘家看姥姥,回来的路上,却肚子疼起来。

    把她拉到家里,家里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没让她下车,让家栋叔直接拉到医院。医生一诊断,是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他家里人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也不够。家栋叔又掏出他身上的三十元钱,那是他父亲刚从上海给他寄来的,让他还买架子车的债。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就掏了出来,递给他爹,总算暂时凑够了手术钱。你爹借给我的钱,又得缓一段时间了!家栋叔有些歉意的对我说。

    后来,刘绮霞病好了以后,就去找家栋叔还钱。

    再后来,俩人就不断接触起来。

    再后来,她就时不时地到家栋叔家里坐坐,我也就在那里又看见了她。

    那一段时间,家栋叔幸福得一塌糊涂。

    被幸福笼罩的他,大概觉得我是他的幸福见证人,给他带来了好运,受爱屋及乌的心理驱使,就时不时地给我甜头。譬如前面提到的,半夜里回来,还给我捎猪杂碎吃。

    有一次,他采了一些蘑菇,叫上我,要到食堂里,找他做厨师的朋友,做蘑菇炒肉,解解馋。

    没成想,那厨师一看,不能吃,是柳树上采来的,叫柳丁,有毒。没事儿,

    扔了它就是,我出钱,你就给我们炒个蘑菇炒肉吧,既然来了,怎怎么着也得解解馋啊!

    炒完菜,他厨师朋友又拿出一瓶酒。他俩一边喝酒,一边叨菜,我不喝酒,只叨菜,我们三个人,美美的解了一顿馋。

    家栋叔一边吃喝,一边就兴致勃勃地和他的厨师朋友谈起刘绮霞,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

    2011-3-8

电话直呼
在线客服
在线留言
发送邮件
联系我们:
010-57118960
还可输入字符250(限制字符250)
技术支持: 建站ABC | 管理登录
Insert title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