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枣园之殇之(十一) 自掘坟坑
(图片源自网络)
家栋叔的死,逐渐得到证实。
二结巴也在我看护花生地的附近地块看护高粱。他首先在密密的高粱丛里面发现了家栋叔的尸体。
那是一块方圆二三十亩高粱地,高粱穗大多已经红了。高粱棵子一般都两米左右,一棵棵挨挨挤挤,一片硕大的高粱丛,就像一片小森林。平时一个人走进去,身子前后左右尽是细细的高粱棵子,每棵高粱棵子都顶着几十片细长的高粱叶子,人走在里面,不但憋气,而且阴森,就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恐怖。高粱丛里又有几处坟头,坟头附近荆棘和杂草丛生,据说里面又埋着两个吊死的人。所以,平常就很少有人独自进去。
莫言的小说和以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就是以这样的环境为背景,孤男寡女在密密的高粱地里,毫无顾忌,恣意撒欢,疯狂野合。但是,这样的环境也很容易发生杀戮惨剧,可以尸横于斯,很久无人察觉。家栋叔的尸体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躺了将近两天,才被二结巴发觉,不过他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二结巴后来告诉我。他想大便,就钻进高粱丛里,而且想尽量钻的靠里一些,以避免别人看见他的光屁股。又因为刚下过雨,他还必须拣地势高的地方。埋坟的地方往往地势高,二结巴也是个傻大胆,他就踅摸到一处坟头附近,蹲下来大便。百无聊赖之间,他眼光四处逡巡,突然发现坟头附近的草丛里有一堆东西,仔细一看,像躺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惊,匆忙擦了屁股,站起来。慌忙奔过去,要看个究竟。这一看,吃惊不小,头发都要炸起来!真的是个人,而且是个死人!
那死人脸朝下,身子下面还有许多积水,已经肿胀得滚圆,像那时候屠宰场里被吹了气的死猪,从紧紧裹着身子的衣服看,有些眼熟。这种情景,毕竟很少经过,二结巴也是有些害怕,没来得及细看,就急吼吼的跑出去叫人。叫来了和他一起看高粱地的瞪眼驴,拿来棍子,俩人费老大劲,把尸体翻过来,仔细辨认,才知道,是秦家栋!
根据人们特别是我本人对高粱地和软枣园的现场观察,根据我爹娘和许多人的回忆、推断、揣测,家栋叔自杀的过程大致可以臆测如下。
那天晚上,家栋叔把扇子和一双皮鞋送到我家之后,就穿戴整齐,提着一瓶 “1059” 剧毒农药,扛着一把铁锨,拿了一张凉席,去了那片软枣园,自己在月光下挖了一个一人多深两三米见方的坑,明显,他是要自掘坟坑!然后,把席子在坑里铺好,就喝了“1059”,躺下来,等死。但是,药性发作以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胃肠烧灼疼痛的痛苦,又爬出了坟坑,最后,终于躺倒在高粱地里,死了过去。
发现他的尸体之后,人们在软枣园里他自己挖的坟坑附近发现了一个“1059”瓶子,公安人员以此作为重要证物,又根据他肿胀发黑的肤色和尸体解剖的结果,判定了他是自杀。
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人们在他死后把他埋葬在软枣园里。但他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倒是他挖的那个坑很长时间都没人去平。
埋葬他之后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软枣园。一大片软枣树上的叶子已经经了秋霜,不再水灵青绿,蓬勃枝棱,而是憔悴黯淡,蔫不拉耷,有些叶子的边缘已有了灰褐的斑。叶子下面的软枣大多倒还是金黄,但极个别的,颜色也已经已经呈灰暗色。
阒寂无人的软枣园里,我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立在家栋叔亲手挖的那个坟坑旁。虽然经那场大雨浇淋过,但依然可以看出,坟坑挖得很规整,不但边角齐整,而且一人多深的大坑的四壁直立平整,是用铁锨一锨锨仔细削刮的结果。只是大坑东面的一条边缘有攀爬的痕迹,那一定是他忍受不了药性发作的痛苦,从坑里往外爬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坑的底部已没有了那凉席,但仍有积水的地面仍然很平整。
家栋叔在临死之前一定是非常镇定而执着的,他一定是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去做自己的掘墓人,要不他怎么能这样一丝不苟的一锨锨给自己挖出这么规整的一个坟坑?在决意要命赴黄泉之前,生与死的艰难抉择,一定许多次深深的刺痛他,折磨他。他最终选择了死,一定有他不得不死的理由。也许,在有些生者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而对他来说,死却一定胜过活着。也许,死就是他最好的解脱!
死前的那一段时间,他与刘绮霞见过面吗,见了几次面,谈了什么,他向刘绮霞透漏了自己厌生的念头了吗?这一连串问题,我都无法去找刘绮霞证明。虽然公安人员也曾经找过刘绮霞询问,但真相是什么,外界人无从知道,我更无从知道。但我知道,婚姻悲剧一定是他选择死亡的重要原因,但又不是全部,婚姻悲剧充其量只是导火索。他的家庭现状,他个人的悲惨遭遇,他经常看到的冷眼,听到的冷嘲热讽,都是把他推进死亡之地的无形推手啊!
人们都说,大多喝药觅死的人,只要能活过来,就再也不喝了。为什么,药性发作起来,太痛苦了呗!我们的秫秸庵子离那坟坑也就是一百米左右远,附近不远,就是二结巴和瞪眼驴看护高粱地的庵子,他不但悄无声息的给自己掘了坟坑,而且在药性发作起来以后,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他依然没有去喊我或者二结巴、瞪眼驴去救他,而是躲进了秘密的高粱丛里,到死都没有发出一声叫喊。据二结巴说,他的尸体下面和附近有多浅坑洼,那是他临死忍受不了极度痛苦,手挠脚踹的结果。他要忍受多么深重的痛苦,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
他的死,大概老天也悲恸至极,要不,何以“泪飞顿作倾盆雨”?那天晚上,我先是久久不能入睡,后是在大雨中无端思念起他来,莫非是心灵感应,是他的魂魄穿越了时空?
我久久的站立在坟坑前,欲哭无泪!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六,家栋叔是八月十四下葬,八月十二服毒自尽。按说,今天,应该是他和刘绮霞正式订婚的日子。
我举起那把笛子,吹起了歌剧《白毛女》里《北风那个吹》《扎红头绳》两段曲子,一段低沉悲哀,一段轻松欢快,以悲哀来悼念家栋叔,以欢快唤起远在天国的家栋叔的美好回忆,回忆起他活着的时候那些短暂而零碎的幸福时光。
2011-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