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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树(一)枣树

时间:2015-07-25   作者:如果  【转载】   来自于:新浪博客    阅读

    在我老家西院里栽过很多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枣树、槐树和榆树。他们是我们家族这一脉的生命树,如果这些树现在还健在的话,已经接近有一甲子了。可惜的是,三年前,他们全都被我的大哥挖的挖,锯的锯,随我父亲一起去驾鹤西游了。在近60年的岁月里,他们伴随我们兄弟姐妹及子侄辈在这农家小院里渡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分分秒秒;在饥荒岁月,他们救过我们全家老少八口人的的命;他们目睹着院里老屋的一点点颓败和父母衰老中的寂寞悲戚。树和人的命运一样,有爱也有恨,有泪也有笑,有温情也有伤害。今天,我很想跟你讲讲这几棵树的故事。

   一、枣树

   院里的枣树共有三棵,成一条直线立在堂屋的对面。我记得,两边的两棵小些,擀面杖那样粗细,分别立在东窗下鸡窝和西厢房的对面。中间的那棵要粗很多,有海碗口大小。枣树是长得极慢的一种树种,你在它身上很难看到岁月的痕迹。一年两年过去,看看还是容颜依旧,只有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不回去,一到家看到了才会惊叫,“呀,这枣树竟然有这么粗了呀?!怪不到我这么老了呀?!”  这是我三门峡定居的大姑离家五十年后回娘家见到枣树时的叹息!

    枣树和院里所有的树都是母亲结婚时的陪嫁,姥爷当年从自家林地里移植出这些树送给父母,是因为枣树是吉祥之物,女儿嫁后必能早生贵子;槐树是祭祖神物,栽种子孙必得祖先荫佑,榆钱满囤,女儿家中必能谷物满仓,不愁吃穿。

    枣树长势繁茂,结的果子却并不好吃。从枣树开花到六月挂果,盼呀盼,那些又青又硬的果子,一直盼到七月十五枣红圈儿了,用竹竿打下来吃,还是棉花糖那样绵软,甚至都不含一点甜味。枣子的外形也不好看,尤其是青枣甚至有几分丑陋,深绿的表面满是凹坑和疙瘩,像雄性荷尔蒙过度旺盛的少年布满青春痘和粉刺的脸。除了饥饿的年代里兄弟姐妹还抢着吃,等我记事不再愁吃穿的时候,大家对它的甘甜早已不再憧憬,任它们到了中秋,还红艳艳的挂在碧叶丛中。母亲对这些枣子却是极其爱惜甚至像对婴儿那样呵护备至。中秋过后,枣儿红遍,母亲在枣树下铺好棉布单子,用竹竿小心的把枣子打到单子上,捡掉里面的碎叶,在烈日下晒上个十天半月,再小心的收藏起来。一直等到年前二十九蒸馒头过年的时候做“枣花”。

    北方春节有种古老的风俗,大年初二女儿回娘家一定要带上亲手蒸的“枣花”回家给父母拜年,女儿们和邻里之间,要互相比较,看谁家的女儿最为心灵手巧和孝顺。我不知道,随着现代生活的节奏加快和外出人员的在外过节,北方是否还在沿用这一淳朴而真挚的方式表达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反正,父母亲是没能吃上我一个“枣花”。在他们在世的那些年回去,每当我提出要买蛋糕代替或者亲手做一个,总是遭到阻拦,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了陪着说话就行。况且三个姐姐拜年都会拿来,“枣花”放过了正月十五就不好吃了。我对父母这份心意和体贴一半乐意顺从,另一半原因是自己想趁假期偷懒清闲。然而到了现在,我才刻骨铭心的体会到,生命中有些东西你是不能省略和忽视的,一旦错过就无法弥补,留下一生的愧悔和遗憾。

    母亲的“枣花”做得很是精美。大年二十八的晚上,她早早的就把面发上了。第二天早上,我们会看到深褐的大瓦盆里,发起的面团高高的顶起了盆上的盖子。做“枣花”不但要像蒸馒头那样花力气,更要讲技术。比如先说蒸馒头的初级技术:馒头如何揉搓才能切口向下自然美观?如何让蒸好的馒头吃起来有天然的麦芽糖味儿?你在“结面”时加入多少生粉能让馒头吃起来松软可口?揉好了的馒头该怎样把握上锅蒸的时机?包括馒头蒸熟了掀开锅盖的一刹那的力度和火候,都有讲究。如果你把握不好,让锅盖上的水蒸气掉在了馒头上,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像美女脸一样光洁的大馒头瞬间就被毁容,浓缩成一个个青青的铁蛋蛋,看了令人心悸,家乡人称其为“鬼抓馒头”。因此,掀锅的一刹那决定了一年的运气和过年的好心情。

   “枣花”其实只是馒头的一种,因为上升到了工艺水平,“枣”有多种美好寓意,便多了几分诗意和温馨。母亲做枣花总是先把“结”好的面在案板上揉了又揉,等把白白的面团揉到发出磁光的时候,她用刀把面团切开,三分之二用来做底座,三分之一做枣花等饰品。别人家做枣花常常是走个形式,底座做好后,做几个枣花放在上面点缀一下,然后涂一些花花绿绿的颜料完事。母亲做枣花很用心又很耐心,她先是做好底座,用刻刀在上面精雕细琢出各种花纹和图案,然后,用竹筷、牙签做成形态各异的花鸟走兽,在花心或动物的眼睛处按上枣子。有一年,她把我家小院的模样雕在底座上,一家八口在三棵用天然蔬菜做成的枣树下吃饭,父亲喝酒、母亲拿馍,二姐、三姐争夺玉米棒,其余人哄笑的样子全都雕了出来。三颗枣树是画面突出的重心:褐色的枝干和碧叶,红艳艳的枣子点缀在白嫩嫩的枣花瓣上,连平日里栖息在树上翘着尾巴喳喳叫的小麻雀们都被捏了造型放上去,人人看了都说栩栩如生。母亲的”枣花“味道也很独特,吃起来有种天然的麦芽糖味,说到这里,我就不由想起,那时的馒头不用人工发酵粉,而是用自制的粬头和上麸子做成的小饼发面,吃起来真是香甜可口啊!那时的粬头制作方法,现在村中除了七八十以上的老年人还会,连我嫂子这辈人都不太会制作了。数年之后,我想老辈人的这项手艺也许就会失传绝迹。为了让味道更加甘美独特,母亲除了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糖包在枣花的蕊心,而且还特地收集每年六月枣花的嫩瓣,和在面里。因此,母亲的枣花吃起来是甘甜中带有一点微微的苦,那又分明不是苦,像明前的春茶一样吃后能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那院中结出的枣子也很是怪异,生吃的时候明明木木糠糠的,蒸熟了用于做枣花,甘甜绵软却大大好于别的枣种。所以,现在你完全可以想象出母亲的“枣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枣花”,不但味甘而且极美,淡黄的枣花隐约浮现在白玉盘上,每年初二回娘家,总是引得村人争先观看。姥姥对母亲的“枣花”总是看不够,在拜年回来时悄悄留半个给我们兄妹。

    父亲对枣树的钟爱则是在夏天的傍晚,坐在树下喝酒。他大多时候是啜几口廉价的伏牛白,有时也奢侈的买瓶啤酒和几个变蛋。父亲打开小匣子一样的收音机放在小木桌上收听豫剧。他听到忘情处,手打节拍,嘴里含着几分酒味跟着哼唱,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或是,把我拉来,带着几分酒意,蘸着枣花酒在木桌上一笔一划教我写豫剧里的字句。枣花开得繁茂的时候,风过之处,枣花纷落如雨。飘落在酒盅里的那些枣花儿,父亲也不用手捻出或用嘴吹开,有时他有意让枣花多浸泡一会儿,当做枣花酒来喝。

    我喜欢在有月或无月的夏夜,虫鸣和蛐蛐声中,上紧小院的木门,搬来凉床,躺在枣树下乘凉。我把两张凉床并排在枣树下,我和母亲一张,父亲另一张。我们都穿着凉衫短裤,有时,为了图凉快,我顽皮的解开母亲胸前的扣子,让她摊着胸脯乘凉。月光如水,枣叶缝隙间漏下的月色斑斑点点的洒在母亲身上,那些白日寻常不外露的地方是那样白皙、细腻,柔美,而那些白天风刮雨淋日晒的部分却又是那样黧黑、粗糙!母亲胸部干瘪,乳房像两只被吃光用尽了的口袋,静静的挂在白皙的胸脯上;除了夭折的孩子,她和父亲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因此她的胸口像两口枯井,再也流不出往日那甘甜的乳汁。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作为她的的老疙瘩,心头肉,我5、6岁的时候,还一手抓着她的乳房,一边含着乳头睡觉。

    现在想来,在那样的夜晚,母亲安详的微合着眼,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手里的蒲扇,父亲似睡非睡的哼唱着《白蛇传》、《秦香莲》、《花木兰》、《穆桂英挂帅》,在枣叶露水的嘀嗒声中,我们和含着嫩蕊的枣花一起朦胧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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