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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树(四)父亲,大哥和树的故事

时间:2015-07-25   作者:如果  【转载】   来自于:新浪博客    阅读

    跟你唠了这么多,其实,我真正想讲的是这段故事。

    昨夜,我又从同一个梦靥中醒来:上下翻飞的斧子,枝叶横飞的老枣树、惊秫瑟瑟的老槐树和老屋上空舞蹈狂笑着的麦秸草。老榆树一副沉默倔强的表情,斧子砍一下,树身便汩汩流下一行清泪,树身颤一下,便摇落了一阵榆钱儿雨,那榆钱儿砸在地上铮铮有声,转眼间化作了满地黄灿灿的金币,满身血泊的父亲在树下弯腰捡着,捧起一捧金币颤巍巍的说,“儿啊,这些都给你。。。。。。”

    无际黑暗中醒来,我满脸泪水,抱紧双臂抖了很久。。。。。。

    13岁那年,我的父母亲在村东场地批了一块宅基地,像当年西院造老屋一样,自己打坯、烧砖、伐木造起了一座新房子。新瓦房红砖灰瓦,飞檐斗拱,高高的门台数上八级才能下到地势平坦光洁的小院里。这座瓦房当年以最时髦的样式矗立在村人们的茅屋陋舍前,不知引来了多少村人艳羡的目光。造房子时,已婚的大哥喜气洋洋,以为自己就是这所新小院的主人。结果分家时,父母亲明确表示自己要带其余的孩子搬迁,把西院留给长子。好强的大哥一连和父母闹了好几个月,可倔强的父母亲还是坚持不让。大哥见搬迁已成定局,又提出要平分家产,父母亲很生气,说我们还没死,又不是兄弟分家,不要说家里到底有多大的家业,即使家底再薄,剩下的几个孩子年龄大点的急着订婚办事,年纪最小的我还未成年,怎么可能把一生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家业平分给你?父母亲拒绝了大哥所有的无理要求,把粮食按人口平分给了大哥应得的份额,带着其余孩子挪到了东院。   

    从此,亲人之间一场长达二十多年之久的“战争”、隔膜和仇视开始了。

    大哥像一个青春发育期的叛逆少年那样和父母亲故意做对。清醒时的大哥迎面碰上父母视同陌路。如果喝了闷酒如果再给人烧了底火,便会借着酒劲上门找茬。当了几十年支书的父亲在村子里素有威望,却拿自己的儿子一点辄儿都没有。儿子大了打又打不得,也打不过,骂更有失做老人的身份。父母亲要么忍着,要么躲到邻居家,发酒疯的大哥在把家里闹腾得鸡犬不宁后,还要跑到大街吆喝父母亲是如何爱贪图享受,对他是如何的不管不顾,要专门等着看父母老时的笑话,到时馒头拿了喂狗也不给他们吃,死了也不打幡儿摔老盆等等。

    父母亲除了垂泪别无良策。村人邻居劝慰,“打断骨头连着筋,是自己的骨肉,不要放在心上就是!”可要强了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金子都贵重的父母亲对儿子的“逆行”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

    关于大哥的“贪图享受”说,有一年我悄悄问父母亲:“大哥想要东院这新房子,你们当时给了他家里不就不生气了吗?”母亲说:“他一直觉得父母最不疼他,其实哪有?他生下来发现耳疾,怕长大是个哑巴,光教学说话就教了几年。为了给他看病,我和你父亲背着他走遍了全省大大小小医院,后来供应他读书一直到高中毕业。大学不招他那是国家政策,不是哪个人的错。他下学了,给他花了那么多钱拜木匠师傅学手艺,为了讨上一房好媳妇,托了多少人情,送了多少彩礼。人家送的确良咱家送绫罗绸缎,一家一年送一次咱家一年送四次。好不容易给他成了家,分给他一个舒服的独院,自己就好好过日子呗!财富是靠自己双手劳动出来的又不是向别人要出来的!我们搬到东院,房子新点,有个好名声,你二哥好娶得一个好媳妇啊!”随后,母亲又附耳告诉了我一个“家族式”的内部秘密,在那时我一下子明白父母亲的苦心了。父亲在临去世的那年跟我叹息着说,“知道他心中委屈,没能满足他,是我知道自己的儿子太‘渴’,耳聋去教书那是误人子弟,不让他进大队,是保护他!”

    可是,父母亲的这些心里话怎么可能直接告诉大哥呢?告诉了大哥会真正理解并接受吗?

    可大哥的一生都似乎是个悲剧,他一直都在努力着要出人头地,混得比别人强些。可是,耳疾使他满腹的才华一辈子都没有抓住过好机遇。

    沉沦中的大哥只能随波逐流,在打麻将和醉酒中寻求畅快。

大哥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对分给自己的西院懒于打理,他在贴近老堂屋的东侧搭建了一个小厨房做饭,对父亲留给他的老厨房和西厢房也不去修缮。不到两年的功夫,厨房就半倒塌下来,大院木门则破了个大洞,西厢房的麦秸房顶一有狂风便麦草狂舞。大哥看一眼那些老房子便在心里恨一回。父亲托人捎信儿,想出面帮大哥修缮。大哥一口拒绝,“我就是让全村人看看这就是支书留给他儿子的家底!”

    16岁的我开始在老院门口的学校读初中。带着对童年生活的怀念,我路过时总想回到老院里坐上一会儿,有时,就是为了偷偷看上几眼,我回东院要绕很远的一段路程。那时,我们两家还是不说话儿。有一天,我在学校里特别口渴,就偷偷溜到院子里压水喝。那天,大哥没出去打麻将,看到院里压水的是我,就从屋里拿了一个小甜瓜,让我坐在枣树下的矮凳上慢慢吃。我一边局促的坐在矮凳上吃瓜,一边打量这个我从小生活过的地方,老枣树枣花正开得茂盛,郁郁葱葱的叶间嫩黄的花朵簇拥着,老榆树的冠盖盖住了小院的大半个天空,而老槐树的腰向院外弯得更加厉害了。绿荫环绕中老堂屋仍像一座牢固城堡巍然不变,而由麦秸和土坯建造的老厨房和西厢房已显露出败象:房子已瘦成了一幅骨架,房顶几个大洞黑幽幽的伸向屋子深处,麦秸屋顶已经由昔日的金黄色蜕变成土褐色,檩条椽子裸露在外头。。一阵风起,房顶便有一些麦秸被风带到空中打转儿。我坐在那里,想起小时候兄弟姐妹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玩耍场面,想起我在草房中度过的那些殷实温暖的时光,我的眼圈就红了。再看看眼前的大哥,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昨夜打麻将的熬夜中醒来,惺忪着的双眼下已开始出现苍老的眼泡,衣着邋遢,忽然我就想起了高中刚毕业那年的大哥,他拜了木匠师傅拿到了第一次工钱给父母买了孝敬的糕点,还给他9岁的小妹买了一包昂贵的奶糖专门送到八里之外的大姐家。那天穿着粉色格条衬衫的大哥,在他9岁的小妹眼中,是多么的年轻帅气啊!

    可是,一切都变了,时光为什么把人摧毁得如此不堪?

     1998年,大哥决定推倒院子里所有的旧房,声称要造比东院威风百倍的房子。盖房的时候,因为某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大哥和父亲又有一年多没答腔了。父亲听说大哥准备盖房,在家里急忙筹措要帮的钱,在家里一心一意等着来叫。父亲在东院说都放下手里的活到西院去帮忙。可是,西院动工的鞭炮和打夯声都已经噼噼啪啪、噗通噗通的传到了村东头,父亲还是没等到大哥的身影。再也耐不住性子的父亲放下尊严和面子,揣着钱来到了老院。父亲到的时候,大哥心里不知道又有哪一阵邪火窜上来,正拿着斧头砍树。大哥看父亲进院了,一斧头砍在了老榆树根部,边砍边说:“我砍你个老榆树疙瘩,不开窍的!”在场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大哥的言外之意。如果这时候的父亲能识相走开,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冲突。我前面已经告诉过你们,榆树,槐树,枣树都是我家的老辈们留下的,这些树在我的家乡本来就具有美好的寓意,所以,喜欢吉祥的乡人一般都不会把这些书当做杀伐的对象。所以,大哥抡着斧子砍树的行为,在老思想的父亲的眼中无疑是一种败家行为。大哥疯狂,父亲倔强。大哥砍榆树,父亲抱着榆树,大哥砍枣树和槐树,父亲又跑去抱枣树和槐树。愤怒中的大哥一把老父推倒在地上,扔了斧头闷在堂屋里抽烟去了。坐在地上的父亲涕泪彷徨说,“爷,这些树你盖房想要用,也该早一年刨掉晒干,现在湿着用上,变形了你们一家住着也我怎么能放心!况且这树是老辈留下来的,砍了对咱家多不吉利呀!你要再砍这树,还不如把我砍了!”正在打地基的众人纷纷过来劝解,说大哥砍树就是想让你看到不痛快一下,你心里疼了他心里就舒畅了,让父亲不要和自己儿子一般见识云云。父亲把带来的钱塞到工头怀里,抹着泪蹒跚着回东院了。

    接到大哥借钱的电话我正在外地进修。电话里大哥期期艾艾的说家里正盖房子,我便有些明白了。还没来得及回话,我的一个叫“二不斗”的堂叔抢过了电话,霸气的发号施令,“你大哥盖房,你得弄个万儿八千的过来!”也许是我当时年轻不晓事,听了那索要的口气心里很不爽快,晚上给父亲打去电话商量,父亲白天被大哥推闪了腰,正躺在床上。几个姐姐听说了白天的事情,正围在父亲床前声讨。大家一致决定都不帮他,让他自己一个人有本事撑去。我心里怨着大哥,寄了些面子钱送礼。

    大哥再次成为一个被全家人“遗弃”的人。

    2000年母亲中风偏瘫,我返乡探病,见到了大哥造起来的新房子:他在院子西侧拉起了一长溜平房把大半个院子圈了起来,铁大门,白色瓷砖镶嵌的高门楼很是气派。大哥没像原来打算的那样拆除父亲留下的一切,他只拆除了西厢房和老厨屋,一院子的老树和老堂屋都还在,他还细心地在树身上那些砍过的地方包了一圈麻包片儿,用尼龙绳儿捆着。  

     一年后,母亲完全瘫痪,父亲伺候了母亲一年后身体也每况愈下。这期间,父亲力不从心的时候都叫来二哥伺候。由于熬夜,二哥也慢慢的支撑不住,这才把族下长辈和舅舅叫来重新分家,商量赡养老人的事务。重新分家时,父母亲把一生杂物全都平分给了两个儿子包括母亲当年的嫁妆。

    正是在这个时候,大哥自成家以来才真正的被全家人接受、需要。在此之前,他是父母亲眼中的“逆子”,被远远地隔离在亲情之外。他为自己的利益奋争了多年,结果总是一无所有。对于赡养父母,大哥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像他喝醉了叫嚣的那样,就这样他认命的接下“养儿防老”的事实,和二哥开始隔月轮流,伺候了父母6年。

    有句话叫做“桑榆之年”,现在你可以想象我父母亲的晚年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了。他们又回到了他们年轻时生活过的地方,在那些他们亲手种下的老树下,打发着剩余时光。越到晚年,父亲越宠爱着喂母亲吃饭,父亲得了脑萎缩和老年痴呆症后,把碗沿儿敲打十几次后才能吃上一口,偏瘫的母亲用左手和父亲进行吃饭比赛。母亲在那些树下坐了三年,熬完了一生该熬的苦,去了。现在那树就是父亲一个人的了。老年痴呆的父亲只要不刮风下雨,就坐在那些树下,看枣花飘落,看槐花开放,看榆钱在地上翻滚追逐,然后一遍遍把六个儿女和孙子孙女的一个个喊个遍。。。。。。

隔膜了20多年,不说话或少说话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大哥沿着中国几千年的习惯给父母亲端吃端喝,喂饭喂水,很少和父母亲说话,除非有亲戚来的时候亲热一点。只有喝多了酒酒劲上来了,就在那老榆树下,大哥开始数落父亲。父亲一声不响的听着,父亲晚年时很奇怪,一挪到东院就撒娇,撒娇的方式就是夜里专门折腾二哥夜里伺候。一挪到西院就特别胆小安静,夜里有需要喊大哥的时候,大哥耳聋,住在东院的二哥都隐隐听得到。

   那时的我正做什么呢?

   那时,我刚刚从沿海来到浙东虞城,为工作,为自己所谓伟大的理想而奋斗着,为自己身陷的困境困兽犹斗。

   而父亲在那些树下,又熬了三年。跟着母亲去了。

   父亲去世前,大哥说办丧事搭灵棚,这些树太碍事,在父亲走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大哥把父亲生前在院里重的所有老树,刨的刨,锯的锯,全都伐了。

    院子里光洁一片。

    与过往说再见,那也许是大哥当时的心境。

    父亲去世时,大哥不像我们几个那样痛哭流涕,他只是沉默着蹲在棺木前默默地给父亲烧纸。临盖棺的时候,我看见大哥捧了一些新鲜的木屑,放进父亲脚头,轻轻的对父亲说,“知道这些是你的命根子,带些过去吧!”

    父亲三周年的时候,再次回到西院,看到一院子的桃红柳绿,几杆修竹挺立在橱窗前。侄子为了赶上父亲的忌日,专门在清明节节回来了一趟,侄子在给院里的小树浇水。很认真的样子。

    今年中秋,忽然接到大哥的一个电话。大哥的脚受伤了。那些砍下来的老树,大哥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卖掉。他在一次喂猪时,被当年老榆树砍后翘起来的一块树皮绊了一下,脚部被猪圈上的栅栏铁钉穿透了脚部。

    我在电话里一遍遍的叮嘱着,大哥诺诺的应着,语气里都有了父亲的一些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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