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服”是伪造的传统服装?
扬州最大汉服
摘要]乍一看,汉服爱好者的说法和“汉服”的定义颇有传统色彩,但仔细观察,则不难发现,汉服不过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传统服装”,是被人为制造的“传统”。
据人民网报道,1月8日,扬州最大汉服现身,现场征集签名欲申请非遗,扬州汉民族服饰艺术研究会秘书长夏梅珍说:“汉服是华夏民族服饰的统称,代表了中国数千年文化的传承。”夏梅珍的说法,代表了近些年来兴起的“汉服”热的正统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汉服以‘华夏-汉’文化为背景和主导思想,以华夏礼仪文化为中心……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传统服装和配饰体系。”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汉民族应该重新树立自己的民族服装,以继承传统,有别于其他民族,秉承这种诉求,“汉服”爱好者掀起了“汉服复兴运动”,2015年春节期间,央视春晚节目《大地春晖》因“汉服”样式是改良后的旗袍,酿成“汉服事件”,汉服爱好者纷纷要求央视道歉。
乍一看,汉服爱好者的说法和“汉服”的定义颇有传统色彩,但仔细观察,则不难发现,汉服不过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传统服装”,是被人为制造的“传统”。
关于“汉服”的讨论2004年后才出现
关于传统服装的讨论,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时间节点——2001年10月21日,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上海召开的。在这次会议上,各国领导人统一穿着经过精心设计的“中式服装”亮相,这种“中式服装”被称为“新唐装”。自此以后,“唐装”一词迅速火遍中国,成为年度热词。
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唐装秀
不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各国领导人穿着的“新唐装”样式,与后来流行的“汉服”并不一样,但这开启了关于汉服的讨论。大约在2004年,中国社会出现了有关“汉服”的讨论、争议和新一轮旨在构建“民族服装”的社会文化实践。(参见《开放时代》2008年第3期,周星,《新唐装、汉服与汉服运动》)
这一时期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互联网上,以网民参与为主,媒体与学术界在讨论初期并未参与。检索中国知网的文章数据,显示2004年及以前,并没有以“汉服”为主题的研究讨论,但到了2005年,以“汉服”为主题的讨论开始出现,且呈现逐年增多的趋势:2005年有12篇以“汉服”为主题的文章,到2006年则猛增到41篇,2007年达到82篇,到2015年,共有119篇以“汉服”为主题的讨论文章。
除了讨论量增加外,讨论参与者也发生转变。2005年参与“汉服”讨论主体是《中国新闻周刊》和《民族论坛》,前者代表了媒体,后者代表了半官方半学术机构。周星在《新唐装、汉服与汉服运动》一文中说:“目前,有关‘汉服’问题的学术研究还较少展开,我们尚很难见到严肃认真并公开发表的研究论文。”周星的说法,是基于2008年之前的“汉服”讨论而言,但在这之后,“汉服”讨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局限于互联网和网友,不少媒体和学者参与进来,汉服逐渐变成了“学术”。
如周星所言,学术用语中的“汉服”和“汉服运动”中的“汉服”含义并不相同,前者主要把“‘汉服’理解为汉族的服装,但认为并不存在所谓纯粹的‘汉服’。”后者则认为“‘汉服’历史悠久,具有独特的款式和特征,汉族需要‘汉服’,‘汉服’是汉文化理所应当的组成部门。”学术讨论中的“汉服”与“汉服运动”中的“汉服”含义并不完全一致,两者甚至有很大区别,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学术界关于“汉服”的讨论是在互联网的“汉服”讨论热后才兴起的。
流行的“汉服”定义对清朝持明显的否定态度
“汉服运动”支持者对“汉服”有着明确的定义:汉服,全称是“汉民族传统服饰”,又称汉衣冠、汉装、华服,是从黄帝即位到公元17世纪(明末清初),在汉族的主要居住区,以“华夏-汉”文化为背景和主导思想,以华夏礼仪文化为中心,通过自然演化而形成的具有独特汉民族风貌性格,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传统服装和配饰体系。
在这个定义中,清朝被明显排除在外。在“汉服运动”支持者看来,历史上确实存在过纯粹的“汉服”,只是迫于清朝的民族压迫,“汉服”才被迫“不正常”地消失了,现在讨论“汉服”,只不过要恢复这一传统。
在这一话语体系下,清初发生的一些历史事件,都被用来证明“汉服”是被迫消失的,这些事件如:清朝入关时发生的屠城事件,逼迫汉人“剃发”,放弃“汉服”。但实际上,所有这些论述都是选择性记忆,并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如清朝时期,妇女的“民装”(汉服)其实是和“旗装”并存的。清朝政局稳定后,不少皇帝、贵族,身着汉装,最为出名的当属雍正皇帝,从留下的画像上看,他有不少身着“汉服”的cosplay。
雍正的“汉服”打扮
实际上,清末民初中国人习惯穿着的“长袍马褂”,也是“汉服”与“旗装”长期互动后留下的产物。不过,这在“汉服运动”的支持者看来,这并不能证明清朝时“汉服”还存在,说清朝时期“汉服”最终消失,大体上是不错的。因此,在界定“汉服”时,必须把清朝时期的汉族服装排除在外,以此恢复“汉服”的纯粹,回归本源。
其实,这种对清朝的否定态度,并不是什么新鲜观点,早在20世纪初便已显现。以“扶清灭洋”为目标的义和团运动中,不少人就穿着“汉服”,而在后来的辛亥革命中,不少知识分子就希望抛弃清朝服装,恢复“汉官威仪”,在实践中,改变服饰也是革命党人的诉求之一,这背后体现的同样是对清朝的否定。到了袁世凯登基称帝时,“洪宪龙袍”据说就参照了明朝皇帝的龙袍,只不过无论是革命党人的服装改良,还是袁世凯的登基称帝,都没能维持多久罢了。
“汉服运动”实际是民族主义崛起的一个侧面
“汉服运动”的兴起与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密不可分,如前文所言,2001年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召开,到2008年奥运会在中国召开,中国国际地位有了显著提升,“汉服运动”也在此期间蓬勃兴起,席卷范围越来越大,从最初的网络草根逐渐延伸到知识分子、社会名流,成了一种民族“复兴”的符号。
在这场“运动”中,年轻人扮演了主体力量,互联网充当了前沿阵地,在一个时期内,互联网上兴起了大量“汉服”相关的网站,如“汉民族网”、“汉网论坛”、“兴汉网”、“天汉网”、“皇汉网”等等,这些网站不少现在已经关停,但他们宣扬的观点和理论,并未随着这些网站消失。
依据周星的研究,“汉服”支持者抱着这样一种论点:自认为找到了“汉服”这唯一可以代表中国的文化符号,面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现实,不少“汉服运动”的积极分子自命是肩负着复兴“汉服”,进而复兴民族及中国传统文化之使命的先知先觉,而广大的民众则是浑浑噩噩,需要他们努力去启发的对象。“汉服运动”的目的之一,据说就是要唤醒汉族乃至中国人对于传统文化的记忆。(参见《开放时代》2008年第3期,周星,《新唐装、汉服与汉服运动》)
在这种观点的号召下,“汉服”爱好者逐渐结成一个亚文化社群,他们有共同的观点,共同的阵地,他们开始逐渐走出互联网,尝试走向现实社会,不少人在现实社会中穿起了“汉服”,在这股热潮的推动下,早在2007年就有政协委员提出,将“汉服”设为“国服”,有人大代表建议制定“汉服”系列的中国式学位服,后来更有几十名学者签名倡议“将汉服定为北京奥运会礼仪服装”。这场源自互联网的“运动”,开始融入“民族复兴”的宏大语境,成为人们不得不正视的社会运动。
“汉服运动”得到不少知识分子、专家教授和影视明星的支持,但也引起了知识界的警惕,特别是关于把“汉服”设立为“国服”的提法,不少学者认为这种激进的民族主义颇具危险性,雷颐指出,一些“汉服”提倡者再度将“服装”政治化,这是一个危险的观念:千百年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们才逐渐摆脱了“服饰政治化”观念,服饰成为个性表达、选择的最好形式之一。(参见《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第19期,雷颐,《汉服,未必可称“国服”》)
“汉服运动”背后具有强大的经济诉求
尽管有不少知识分子的批判和提醒,但“汉服运动”并未偃旗息鼓,声势反而越来越浩大,2008年后,关于汉服的讨论与报道,从来就没有停歇过,“汉服”爱好者通过身体力行的行动,不断制造社会热点:2010年3月,“云南汉服”向干旱地区大量捐水,2010年五一期间,“浙江汉服群体”集体游览上海世博会;2012年9月28日,天津市第二届国学文化节开幕式暨祭孔典礼在文庙举行,仪式首次采用“汉服祭孔”……2016年1月6日,兰州上演汉文化生活情景剧,1月8日,扬州最大汉服现身。
在民族主义背后,“汉服”有着强大的经济诉求,“汉服”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这个产业链包括文化、婚庆、会展、饰品,乃至地方文化活动,许多“汉服”品牌兴起,由此带动了配套产业的发展,诸如面料、刺绣、印染、配饰、化妆,这些源源不断的产业兴起,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汉服婚礼
据中新网2014年5月2日报道,在重庆,举行“汉服”婚礼,司仪价格约2500元人民币,而拍摄一套“古典写意汉服婚照”,价格是6999元。“汉服”已经摆脱了爱好者的“爱好”,成为一种强大的经济诉求,背后参杂着复杂的经济利益。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打着“传统”的旗号,正如重庆的那位摄影师所言:“穿上精织细绣的汉服,配上庄重大气的妆容,我们会帮女人找到正宫娘娘的范儿,让她们过一把传统瘾。”“传统”不过是眼下的一种时尚,这与真正的“传统”有多少关系,令人怀疑。
结语:
“汉服”爱好者推崇的“汉服”,是经过重新构建的产物,并非历史上某一时期的汉族服装。实际上,任何民族的服装都经历了演变的过程,整体上趋于方便日常生活,汉民族服装一样不能脱离这个过程,爱好者们推崇的“汉服”,更多的只是上流社会曾经的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