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 麦
农谚道:杏黄麦熟。芒种刚过,一连几天干热的南风,吹黄了绿叶下的杏子,吹黄了田野里的麦子。金色的麦浪,摇曳着庄稼人的欣喜与希望。粗壮的麦秆上硕大饱满的麦穗在风中轻轻地晃动,仿佛在告诉庄稼人,又到了收获颗粒归仓的时节了。
老队长弯腰扯下两个麦穗,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掌搓了搓,鼓起腮帮吹去麦壳,把麦粒放进嘴里咀嚼,深情的目光投向一片金黄的麦地,说八成熟,十成收。赶明儿开镰!这些日子,他总是在收工后将一把把镰刀磨的锃亮锋利,知青们每人一把。发下镰刀他比划着教我们怎样使镰,怎样割麦,一再嘱咐干活要小心,别用猛力气,割了手砍了腿。你们从城里来,不敢瞎干。
翌日,天不亮,知青组长小彭就把我们吆喝起来。穿上衣服,胡乱洗了把脸,提着镰刀就上了坡。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晨风寒气袭人,尽管过了端午。老队长早就蹲在了地头,见人们到齐,把烟袋锅朝鞋底下敲了几下,喊了声:今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得好,割的时候可不敢糟蹋。当自己的活干。开镰,割麦!
带着些许的新奇与兴奋,大伙就跟着老队长冲进了麦地。老队长和社员每人割三垅,知青每人二垅,夹在他们中间。只见老队长把他那件黑色的破棉袄往地上一扔,朝手掌吐了口吐沫,手掌在镰刀把上转动了几下,挥镰割起麦子。他蹲下身子,右手的镰刀在麦秸半腰拢住,左手将麦秸握在手中,镰刀贴着地皮顺势向后一割,大把的麦子就倒在他的手里。他把割下的麦子放在左大腿上后又向前割去。割了几步后,他将两把麦子的麦穗对拧成一个十字,把左腿上的麦子捆成一捆。很快老队长他们就像犁开水的船驶进麦子的海洋。我们知青中动作快的还能跟上,多数被落在后面。知青大都是撅腚弯腰式,不大工夫就腰疼背酸。麦秸叶碰在汗湿的皮肤上是火辣辣的疼。一直割到太阳出来,老队长才招呼大伙歇息,各家各户送饭到了地头。我们知青伙房做饭的小周和小张也挑着饭送了过来。刚吃过饭,气还没喘匀溜,老队长喊了声,都麻溜着点,干活!大伙又复进麦地,挥舞着镰刀割起来。
太阳渐渐升高了,就像一个大大的火盆悬在空中。老队长和社员们已脱掉了衣服,裸出黑黝黝的脊梁,看他们兴致勃勃的劲头,全然看不出是在烈日下劳作。男知青穿件背心,女知青捂把的齐整,汗水浸透了衣服。烈日烤着大地,风也是滚烫的。汗珠是一连串向下掉,落在滚烫的地上,“滋啦”一下就蒸发了。手掌磨出了血泡,麦芒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道红杠杠。裸露的肩膀全爆了一层皮,女知青们尽管戴着草帽,同样还是晒成张张大红脸……
割了阵子后,老队长喊:田英家的,唱个歌,给大伙鼓鼓劲!田英媳妇是大队赤脚医生,人长得漂亮,嗓子又好,她很大方,老队长一点将,她直起腰,说唱不好,大伙别嫌候。于是她亮开嗓门: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丰收的喜讯到处传,社员人人心欢畅……
说来真怪,听着田英嫂子的优美动听的歌曲,还真不觉累了。就像吹来一阵清凉的风,心头凉爽了许多,忘了累、手掌的疼和天气的炎热,平添了几分力气。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佩服没有多少文化的老队长会把握火候,鼓动人们使劲干活。
“麦熟一晌,关键在抢”。庄稼人生怕天公不作美,下雨毁了收成。割麦那几日,天天是早起晚归,真像白居易《观刈麦》描述的:“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割麦的挥汗如雨,镰刀起落,烈日下银光闪亮;运麦的车把式吆喝和清脆的鞭响及牲口咴咴的叫声此起彼伏,场面煞是热闹壮观。
一块麦地割完,成捆的麦子就用驴车和小推车送到场院去堆起来,直到大田里的麦子收完,场院的麦子堆的像一座座小山。麦子运到场院后,老队长又组织大伙铡麦穗。三四个人一组,一个掌铡刀,一个向铡刀下续麦子,把麦穗铡下来。另外两个人用三股钗向铡刀前送麦捆。这活计一点不比割麦轻松,汗珠子一个劲啪啦着往下落,唯一的好处是井里的凉水管够。铡完麦穗后,麦秸搬运到一边堆成一个个草垛。麦穗就铺晒在场院上,老队长带领人们先是三股叉翻动,赶着捂着眼的毛驴拉着碌碡碾轧。人们把碾轧过的麦穗上麦秸用叉挑走,只剩下混着麦壳的麦粒。扬场就是将麦粒和麦壳分离。老队长看看天,用木锨把麦粒麦壳抛向空中,说东南风。人们与老队长一字排开,根据风向变化调整着角度,形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让风将麦壳吹走,落在脚下的是粒粒饱满的麦子。
我看到老队长他们脸上透着会心的笑容。沐浴在金灿灿的麦雨中,是庄稼人一年中最开心最美气的时刻。秋种夏收,辛苦的劳作,在这一刻,全被这丰收喜悦所替代。只有亲身的体验,才会深切地感触到“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意。麦收过后,家家户户都要用新打下的麦子蒸一顿饽饽吃,新面的麦香,让人舍不得下咽。许多年过去,每到芒种,我眼前总会涌起一片金色的麦浪…… (青岛日报)